随着社群媒体成为人与人之间交流、认识重要的工具时,许多人在各种资讯查询、研究也越来越依赖这些工具,不过,当时代越来越进步的情况下,每个人能以更多元、自由自在的方式形塑个人特色与风格,然而这世界的审美、思考模式却逐渐单一又无趣?
这些原因可能出自於我们开始只阅览演算法推荐给自己的贴文内容,被演算法所掌握,也只能够看见演算法「期望」我们看见的事物,这导致人们逐渐丧失钻研某项事物、细细品味的余韵,喜好也越来越相似。
卫城今年一月出版了《扁平时代》,这本书认为社群媒体与串流平台的演算法,让文化变得愈来愈扁平一致。为了回应这个许多人都深有共鸣(往往也深感苦恼)的问题,卫城特别邀请《新活水Fountain》总编辑黄丽群,以及独角兽计划创办人李惠贞,针对本书的观点,从各自丰富的文化工作经验出发展开对谈。
▌人类对科技最大的反思
过往,我们可能会为了一件事情细细钻研、品味,然而随着社群媒体、AI世代的崛起,演算法掌控我们阅览资讯的来源。
这使大众的偏好越来越一致,造就「扁平时代」,本书对於该现象进行深刻反思,分析从未多想的数位现实。
▊作者
凯尔.切卡(Kyle Chayka)
《纽约客》专栏作家,书写主题包括数位科技以及社群媒体对文化的影响。二○二○年,他出版了首部非虚构着作《渴望极简》(The Longing for Less)。在这本书里,切卡探索了生活和艺术领域当中的极简主义风潮。
切卡也是一名新闻工作者和评论人,文章散见於《纽约时报》、《哈泼杂志》与《新共和》等媒体。此外,他也是线上艺术杂志《Hyperallergic》的首位专职作者。
「投其所好」vs.「出其不意」
图片来源:卫城出版提供
讲座一开始,黄丽群就抛出一个挑战这本书的问题:就像《扁平时代》所说的,这些科技公司不会透露演算法背後的逻辑,那麽我们如何推断出它会导致扁平的结果?她认为扁平的现象确实存在,演算法也有其作用,但推动整体趋势的力量与成因还有待厘清。「究竟是演算法让我们变得扁平,还是追求最大化注意力这件事,让我们的心智被凹折成会去追求那个方向?」作者切卡也不讳言自己会关注贴文的按赞与分享,科技媒介与人性倾向的交互影响,成为本书开启的思考点之一。
李惠贞则从另一个角度切入演算法与人们集体心理的关系。她提到,虽然在今日的网路时代,我们面对的是演算法,但这本书描述的情况不是现在才发生。这些社群与串流平台的行销手段展现出来的,其实就是广告的本质。「广告就是投其所好,勾起消费者的兴趣让人买单,这些网路巨头也是在做一样的事。只是透过演算法,它们可以更快找到受众。」扁平时代的危机在於,这些诱人的选项来得又多又快,吸引人的力道也增强了,消费者变得非常被动,扁平来自主动选择、过滤的空间与时间被压缩。
「演算法虽然是投其所好,而且看似为你量身订做,但它对每一个人的了解其实是非常表浅的。」李惠贞说。人们如果只是接收大众的喜好,往往无法深入探索自身复杂的面向,而这本书最後提出策展概念作为对照,便是一种避免让品味流於表层的方式。她认为,好的策展就是「出其不意」,挑战观看者原先的眼界,策展的「出其不意」与演算法的「投其所好」形成鲜明的对比。《扁平时代》对这些现象的观察与反思因此是很好的提醒,让我们在享受网路时代带来的好处的同时,也能对背後的商业机制多一分警觉,进而找出应对的方法。
▌更多脱离社群媒体掌控的方法
主动参与、主动「调教」演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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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我们要如何在这个一不小心就走向一致的时代,维持彼此之间的多样性呢?李惠贞的答案是:阅读。对她来说,阅读是一个主动参与的过程,每个人对同一本书的感受和想法都不一样,自己个性的特质会随着阅读浮现,展露出人的多样性。
如果真的必须跟演算法打交道,也有许多制衡的手段。黄丽群感叹「人类科技的近用性,和社群媒体所创造出来的环境,导致我们现在一天要处理的资讯量史无前例的多」,为了降低自己的认知负担,她除了手机不开通知之外,更会训练演算法,让它只推荐特定的内容。对黄丽群而言,最大的困扰不是同质性,而是劣质的东西太多。在这些泥沙中可能存在少数珍贵的事物,但就需要花费心力在实体或数位世界中掏金,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有好奇的欲望或探索的精力。
或许问题出在现代社会的转速,已经让人无法好好的、慢慢的消化某些精细的内容。黄丽群以这本书提及的、人们再也没办法从头到尾听完一张专辑的现象为例,说明这件事依然可行,只是现代人已经鲜少拥有这样的余裕。
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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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好坏内容纷杂并陈、资讯过载的现实环境下,要找回创造与享受文化的余裕,似乎愈来愈困难,却也不必绝望。李惠贞说,重要的是在利用演算法这项工具时,不能为了流量而离自己当初的目标愈来愈远。独角兽计划的粉专经营方式就相当老派,也没有特意迎合演算法,反而让自身的独特面貌被看见。
企划思考也是如此。从想回应的问题出发、逻辑清晰的企划,足以抵御社群时代可能的乱流与杂念。李惠贞同样举独角兽计划的例子,她的初衷是推广阅读,在这个前提之下,她发现台湾不缺好书、不缺好的书店,缺的是读者,於是目标就变成「要让读者回来」,要解答的问题则是「读者为什麽会流失」。一个很经常的回应是因为忙碌没空阅读,她便告诉读者忙不是问题,阅读不一定要看完一本书,没看完就看下一本也没关系。关於企划,她总结道,首先是人们永远要知道为什麽要做某件事,再来才是方法与技巧,而包括网路在内的任何科技都可以是我们的方法,端看我们怎麽运用。想得够清楚,沟通才会有力道,若再搭配上好的方法,无论多麽小众的事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受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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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丽群对於「如何发想出好企划」的回答则充满看破现实的豁达。她表示,不管是推广阅读,还是编辑杂志,都会遇到一个难以对抗的困境:「这些科技公司是花大把的时间精力、聘请菁英在骇大家的脑,针对我们还没有跟着科技同步进步的脑神经回路跟人性,踩着人的弱点去拿捏。」所以在黄丽群看来,我们也不能多想什麽,只能做自己想做、喜欢做的事情。
她分享自己多年前曾经做过另一本杂志的台南专题,当时跟同事还有摄影师规划好要拍的地方及动线後,就到台南玩了一天,玩得很开心、拍摄的成果也非常漂亮,於是她决定让照片说话(没写太多文字的她出刊时还有点心虚),结果这期成为所有她做过的主题里,同事和焦点团体最喜欢的一个。如同《扁平时代》提到好的作品未必流行、流行的作品也未必不好,努力做的作品不一定会受欢迎,反之亦然。受众反应未知的情况下要不亏本,就只能做自己真心好奇、有兴趣的题目,这样即使不受市场青睐,仍然完成了一件当初想做的事;而且就像台南专题的经验显示的,这种真心喜欢某件事情的能量,往往具有意想不到的感染力。
更有意识的活,就永远有新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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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最後,两人讨论到策展在当代生活中扮演的角色。李惠贞觉得好的策展是熟悉脉络的策展人,针对某样事物提出自己的问题或观点,引导出观者复杂而丰富的面向,书店与杂志其实也是广义的策展,透过书籍与内容的摆放,呈现出企划人的视野;相比之下,演算法就像填鸭式教育,只是不断塞给人们答案,背後却缺乏问题与脉络。
黄丽群也认同好的企划或内容,带给受众的应该是问题而非答案,不过与其说策展人,她更将自己定位成「说故事的人」。她认为编杂志就是说故事的过程,藉由阅读动线的铺展、结构的安排与节奏的设计,把一个故事说好。至於策展的定义,她笑说自己决定家里的花要怎麽摆也是一种策展,每个人都有生活的一套逻辑,这跟策展的本质是相通的,只是过去策展时常会跟文化菁英联想在一起。
顺着策展的话题,李惠贞表示《扁平时代》里对策展的描绘带给她许多灵感,对品味的阐述很容易理解又切中核心,是她书中最喜欢的两个段落。同时她也提醒大家,现在固然每个人都可以是策展人,但社群媒体的赞数、留言与分享等奖赏制度,时常使人落入追逐流量的陷阱而无所适从。最终是受益还是受制於科技,取决於自己的选择,不能只怪罪给演算法。对她而言,如果参与网路的交流会影响到她对生命的追求,就必须做出调整或取舍,「我们必须更有意识的活,更有意识的参与我们所选择的事情,如果这件事会伤害到我本来的初衷,那肯定是我用的方法不对,必须寻找新的方法或可能性。我相信永远有新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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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提问环节,两人也分享了她们通常怎麽得知好书的存在。由於网路上充斥的总是时下讨论度最高的书籍,黄丽群只能依靠经常分享书讯的朋友推荐等口耳相传的方式获取新知。李惠贞则鼓励大家时不时就要去书店走一走,那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其实关注或感兴趣的主题,会在逛书店的过程中自然而然的被召唤出来。
虽然演算法确实对文化产业造成不少影响与冲击,但两人的过往经验与思考路径,为所有深陷演算法迷障的人们带来希望:要运用网路作为工具,就必须了解它的规则,却不是非迎合演算法不可。在创作与接收内容时掌握本心,提高自己的主动性,立体与多样的可能一直都在。
▌学习培养媒体识读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