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於成爲母親這件事:文化史與藝術創作的一點觀察
撰文 香港誠品書店成為一個媽媽,到底是怎樣的一回事,其實文學、電影、繪本、藝術創作都有很多的涉獵。美國學者莎拉.諾特(Sarah Knott)著作《母親的歷史》,搜羅不同地域的歷史文獻與軼聞,從懷胎、胎動、分娩、哺乳、育兒不同範疇拼湊出人母身分的演變軌跡。莎拉.諾特的書是相當生動和富知識性的,懷孕的首要條件是性事,莎拉.諾特從字典/文學作品中發現,令人難以想像的,在象徵「性黑暗」的維多尼亞時期及1960年代的性解放運動前,十七世紀的英格蘭竟然已經存有不少關於性器、性行為的,熱情、性感,充滿隱喻的描述,諸如「盒子與小玩意」(box and bauble)、「無花果與人鞭」(fig and pizzle)、「翻騰如比目魚」(firking like a flounder),「性」在字典中的失聲,並非自有永有。
「性」有了(即使不在檯面上公開字表,當然還在實地進行),那麼如何確認有孕?現代女性隨手可觸碰的驗孕棒,那間或令人聞風喪膽的「兩條線」,換個時空卻是女性苦苦等待的科技革新。驗尿,在當時的文獻記載可以媲美古老魔法,《母親的歷史》引用1639年的出版物,提到時人以尿液的顏色、紋理、能否照出倒影來判斷懷孕與否以及胎兒的狀況。真正透過激素水平去進行科學化的檢測,要去到1927年發明的「A-Z驗孕測試法」,即是將尿液注射到大鼠或老鼠體內,觀察老鼠有否發情來判斷懷孕。可能有些人會說,那麼孕吐總有了吧?不好意思,書裡面提到十八世紀英格蘭北部的上流貴族是透過清空腸胃(purging)來治百病,偶爾一吐,根本不足為患。
確認懷孕只是起點,不同年代的女性都有自己要面對的生產情景,從巫醫穩婆到現代醫護,從浸泡櫻桃樹皮的熱水到笑氣,隻身醫療體系內的女性,與被圍繞在小屋內的女性,都經歷著身心的剝離。生產過後,挑戰才真正開始,簡單如處理寶寶惱人的哭聲、改名,可能處處文化都不同。書中記載二十世紀晚期,美國南科達他州的原住民婦女會根據部族的傳統,在嬰孩哭鬧時覆住他們的口鼻,同時柔聲唱歌,訓練他們保持安靜,以免影響狩獵。這些放到現代社會來看,可能就會被視為虐兒了。
在文化論著以外,藝術創作中以懷孕女體、生育為題材的多不勝數,義大利藝術評論家馬西米利亞諾·吉奧尼(Massimiliano Gioni)在 “The Great Mother: Women, Maternity, and Power in Art and Visual Culture, 1900-2015”一書中透過80位藝術家的創作,提出在二十世紀至二十一世紀,「母親」這個題材一直是藝術史的核心,被賦予不同的象徵,或成為藝術家的靈感來源。從石器時代象徵生育力的維納斯銅像,到義大利描繪「貞潔的瑪麗亞」“Virgin Mary”的宗教畫(以懷孕中的慈祥聖母或聖母與子的和樂畫面增強宣教的影響力),再到現代藝術家開始連結個體經驗與母性身份的反思,創作出更多反思性別、家庭關係的創作。下文舉出一點例子:

Magdalena Abakanowicz, Pregnant ,1970-1980
Photo © Artnet
Magdalena Abakanowicz是二戰後波蘭重要的藝術家,最著名的作品是以劍麻、粗麻布模仿人體器官的大型紡織雕塑作品“Abakans”,她認為人體的本質是由無數的纖維組成,這點和織品相通,成為了她的創作起點,織品是她連結外在世界的渠道。

Magdalena Abakanowicz, Abakan Red, 1969
Photo © Tate Modern (Joe Humphrys)
上圖的“Pregnant”以劍麻和毛髮作為物料,模仿懷孕的肚皮,麻布自然的摺疊如同孕母的妊娠紋,作品中心鞠起的裂口及縫合,似乎指涉生育的動能,周遭的毛髮令人聯想起女性的長髮/陰毛/嬰兒頭髮,有生長的意味,但「肚皮」由黝黑的背景襯托,暗暗為「孕育」這一動作增加了陰影。

Louise Bourgeois, The Good Mother, 2003
Photo © The Easton Foundation
法裔美國藝術家Louise Bourgeois 經歷父親外遇,母親在她二十多歲時病逝,令她對於缺失與依戀等命題相當關注,母逝後她悲傷過度隨同自殺,幸運被救,但也反映母親對她的深刻影響。作品“The Good Mother”中象徵母親的人偶乳頭分泌出乳汁,形成織線,Louise的母親以壁毯編織為工作,不難令人聯想到The good Mother 其實是指涉自己的母親。這點在她為人熟知的作品“Spider”中都有呈現,巨型蜘蛛裝置下的鐵籠,承載織車與華麗的織錦,蜘蛛擅於吐絲與織補,與母親的形象有所重合,八爪的攏合象徵母親的護蔭,是對母親懷戀的巨象化表現。這種對親密關係的渴望,延續至她自己為人母後,“Umbilical Cord”中母體與出生後的嬰兒,仍以臍帶緊密連結,而她晚年的作品,亦多次繪畫女性孕期中的身體,顯示相關主題對她的重要性。

Louise Bourgeois, Spider,1997
Photo © The Easton Foundation

Louise Bourgeois, Umbilical Cord,2000
Photo © MoMa

Louise Bourgeois, PREGNANT WOMAN, 2009
Photo © Xavier Hufkens

Ida Applebroog, MONALISA, 2021
Photo © The Neubauer Collegium (Robert Heishman)

Ida Applebroog, MONALISA, 2021
Photo © The Neubauer Collegium (Robert Heishman)
美國藝術家Ida Applebroog以繪畫和雕塑探討性、性別、政治議題為人所知,但同時她也是一個四孩母親,為了抵抗個體生命全然被妻子、母親身份佔據,每天在浴室內花費3至4小時觀察和描繪自己的身體,以提醒自己先是一個女性,再來才是其他角色。MONALISA是一個由她相關速寫組裝成的立體裝置,重塑(筆者認為)浴室的空間,讓觀者一同感受她的自我觀照。
母親身分不論是作為創作的意象,還是日常生活的粗礪實踐,都包含了女性在身心靈的多重試驗,上面談了很多似乎都是以生理性別女性為本位的思考,筆者在文末想簡單介紹讀者一套日本電影——《當他們認真編織時》,以凜子(生田斗真飾)作為跨性別人士如何照顧同居戀人的姪女,建立出情同母女關係為故事主幹,如果「母性」只是一種特質,可以在非血緣關係中應用,如能延伸至超越性別,似乎也是一種溫暖的選擇。
延伸閲讀

母親的歷史
作者:莎拉.諾特(Sarah Knott)
出版社:臉譜出版

The Great Mother: Women, Maternity, and Power in Art and Visual Culture, 1900-2015
作者:Massimiliano Gioni
出版社:Skira